2025-07-22龙阳声韵《家有病妻》
2025-07-28 15:34:27          来源:汉寿县融媒体中心 | 编辑:傅莹莹 |          浏览量:168

妻因病致残七个年头了,还在吃药。七年整那天我们走进金婚。

清早,妻起床,我将她搂抱到客厅沙发,累得我喉咙里吭哧吭哧地响;她健全的左臂紧勾我脖子,嘴里一路憨笑。然后,我给她穿鞋、漱口、洗脸;然后,她就像一尊打座的观世音,不到晚上九点不下莲台。

妻会用餐巾纸擦净嘴角的口水,不傻笑,像个正常的人;如果有什么由头逗笑不能休止,她会笑得连头皮都发红发紫,笑得像抽羊角疯似的抽搐过去,叫我猝不及防,而她并不知她发生了什么。我要儿女为她作“装老”的准备,说不定哪一天,哪一刻……他们点了头,却又一直拖延。后来,我见她傻笑就扶着她肩膀呵斥不止,说她不能再倒下去了,没有第二次了!

妻中风左脑坏了,说话只有短语,我说她多说几个字吐的就是“洋文”。她夜里睡醒就喊我娘,我说我不是娘,是保镖。她挪移、翻身都没支撑点,必须借助我定位伸来的手掌抓住她的左手。白天,只要互动她总喊我小名儿骂。我说你再骂我牙刷上挤大粪为你洗嘴。她说,骂得好玩,一高兴就想骂。她隔不了三两天打手机请儿女们来吃饭,请外孙女来玩。只要外孙女来,背棍打旗闹得满屋子天翻地覆,她抿嘴跟着乐。

我和妻从小邻居,她大我一岁多,早我一年发蒙读书。大概我读三年级,因说一条谜语叫她猜成了冤家。那条谜语别人告诉她不是乌龟就是王八。她选最脏的话骂我,伸爪子撕我,后来,我们挎书包过渡,她站船头我站船尾,或我站船头她站船尾。读六年级我们同班,期末她忽然来了“大姨妈”,吓得不敢再上学,我考到了县城一中。

从此我们渐行渐远。

我们再次说话已进入“文革”。我高二高三两年一直闲在家里,只是每学期偶尔在学校蹲几天,看复不复课。她是生产队文革小组长,以“革命”的名义命令我:写五篇批判稿,培训五个人上台发言。她要组织一场批判会。我用“革命”的姿态写了稿子,先辅导了四人,最后辅导她。我们第一次耳鬓厮磨,我当时根本不明白她心里卖什么鬼,不管我怎么指点,她死不抬头,也不看我眼睛。后来,她的主持人发言还像回事。另外四个有我站在背后指点还是洋相尽出,参会的人笑得东倒西歪,比过节还快活。会后,我送了她一摞书,要她多读书,多写字。

真正算得上亲密接触是在村里文艺宣传队,她是队员,我是个“帮闲”。文宣队所有自创节目全出自我笔下。我从不参加表演,学校复课要拍屁股走人。她是队里主角之一,饰演样板戏《智取威虎山》中的常宝。

在文宣队断断续续两年,我们朝夕相伴,同去同归。夜里,我们只走屋后排水渠。天上月亮星星,地上稻田渠水,耳畔蛙唱虫吟,我们或并肩或她前我后,不停地走,不停地走。我多半讲学校的美事,同学寒窗苦读,师生晚会联欢,同桌女生欺负我“乡巴佬”,两位语文老师欣赏我的作文……她只是静静地听。我们靠得很近,但谁也不说破。她明白,我还要读书,还要上大学。但她还是掩饰不住,文宣队从各家收来午饭,她总端了我的吃,我不好说,只得端了她的静静吃;我找脱下的棉衣再穿却发现早已穿在她身上,我不敢嚷,随便找谁的披一会儿。

我最后一次从学校回来,不光毕业,连学校也撤销了。我直接对她说,我们结婚——马上。她很平静,说,要结就结吧,随你。我们结婚,共收获两套《毛泽东选集》,两尊半身、两尊全身毛主席石膏塑像,一幅印在铁皮上的《毛主席去安源》的油画。结婚的仪式只一项,共同给毛主席他老人家行鞠躬礼。做夫妻太实在了,我们按时出生儿子,儿子下地又来了女儿。女儿刚出生我离家参加工作,她在家等了十年。在我的支持下她也参加工作,她是个很珍惜机会的人,在单位未破产前,年年有奖品回家。

我原打算退休后还要做点事情。妻病残了,她的生命全押在我身上了,我往哪里逃呢?儿女们全在工作,说起请保姆她哇啦哇啦不住嘴,我明白,她不许我们中间有根楔子。我只能一切都罢手,一心一意保重点。

现在,妻像根圆心桩整天钉在沙发上,对面墙头的电视直到她上床才谢幕。她已看不懂了,只是让她感觉整天都生活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。我呢,一张小方桌摆在她斜对面,桌上放笔记本电脑、几本书,吃饭撤掉,饭后又摆上。妻尿频尿急没垫纸尿裤,我必须随时听从召唤。我还得经常和她说话,开一些不引她傻笑的玩笑,以免语言功能再退化。七年来,没有重大困难,我不麻烦儿女,他们逢年过节或家有喜庆的事都会来自做团圆饭。儿女们驾车陪我们去过韶山、花明楼等景点观光游玩;驾车送我们去长沙,参加我高中同学分别五十年后的聚会。妻与我的老同学一同参会、出游,不方便的地段由他们抬着她的轮椅上坡下坎。我们交谈,她坐在轮椅上还是静静地听。

家有病妻使我的心越来越柔软,我不能预测我们相伴的日子还有多长,只能是“她不言死,我不言爱”。


责编:傅莹莹

来源:汉寿县融媒体中心

要闻
视频
推荐
我要报料

  下载APP